Bel far niente

    《灰姑娘》（Cinderella）是大家熟知的故事。一九五○年，華德迪士尼根據查理．貝洛（Charles Perrault）的故事拍成電影後，美麗、溫柔的灰姑娘仙德拉蒂，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因此，有人認為格林的《灰姑娘》中的情節過於殘忍，如同父異母的兩姊妹，為了要試穿金鞋子，被後母切掉腳趾頭、後腳跟，而在結尾時： 新郎和新娘到教堂去的時候，姊姊跟在右邊，妹妹跟在左邊。結果兩隻小鴿子分別啄掉她們一邊的眼睛。當新郎和新娘從教堂走出來時，姊姊跟在左邊，妹妹跟在右邊。這一次，小鴿子又把她們另一隻眼睛啄掉了。壞心眼而又不誠實的兩姊妹，就這樣成了瞎子，再也看不到美麗的世界了。



    兩姊妹被鴿子啄瞎了眼睛，這是對她們有虐待狂和自私的懲罰。至於後母為了要試穿金鞋，把自己女兒的大拇趾切掉，後腳跟切去，只是想讓女兒當上皇后，是她的虛榮心和強烈的嫉妒心理表現。她這種泯滅骨肉之情，可以說是格林童話中所有後母的典型人物。所以兩姊妹受到傷害這筆帳，不應該怪罪在灰姑娘的身上。



    貝洛的《灰姑娘》受人歡迎，一是由於受到電影的影響，一是故事裡有玻璃鞋、仙女棒、南瓜變成豪華的馬車，大老鼠變成車伕，六隻蜥蜴變成隨從，充滿幻想和趣味，但一到十二點鐘，這一切都失去了魔法。除此之外，故事結尾，灰姑娘卻願意忘掉以前兩姊妹虐待她的事，從此大家過著快樂的生活。灰姑娘和王子結婚後，還讓兩姊妹住進王宮，並且在同一天，跟宮中兩位貴族結了婚。



    心理專家布諾‧貝特漢（Bruno Bettelheim）卻認為這樣的描述「太甜膩、順服而令人厭倦」。世界上沒有完全沒有童話的民族，但同樣的故事，可能因社會文化環境不同而有不同的詮釋。瑞士兒童文學家呂蒂說：「法國童話喜歡帶有某些諷刺性的東西。它們不像德國童話那樣坦率真誠，也沒有俄國童話那種古樸自然。法國童話摻雜矯揉造作優美的、華麗的，同時也表現出某種現實性。」華德迪士尼選貝洛的童話拍成電影，也許就因為「太甜膩」的關係吧！



    從故事主題深度分析，貝洛的趣味性很高，但卻忽略了灰姑娘內心的感受。因此，布諾．貝特漢在他的《兒童需要童話》（Kinder brauchen M罞rchen）裡，「對美國迪士尼公司沒有用格林版的〈灰姑娘〉頗為失望、不滿，因為，貝洛的灰姑娘甜膩、順服得令人厭倦。沒有任何積極的舉動。其他版中的灰姑娘個性都較突出，舉些例子：貝洛版的灰姑娘工作完畢後，自動走到廚房角落／坐在灰堆中。而格林版不可能自貶身價，她是被迫坐在爐灶邊。……貝洛版的灰姑娘無意去參加舞會，是仙女教母提醒她去。格林版的灰姑娘則是數次要求繼母她也要參加舞會……」呂蒂卻認為「灰姑娘絕對不是單純的服從，她違反繼母禁令去參加舞會，是她積極主動的一面。」由於灰姑娘遵守母親的遺言，她善良、虔誠，最後和王子結合過著快樂的日子。



    民間童話口耳相傳，有的不一定源於十七、十八世紀，也許會在更早的時候，在格林童話裡，不只是古代的東西，有的是來自東方，如《瓶子裡的妖怪》顯然出自《一千零一夜》，跟《漁翁的故事》情節相似。中國的《葉限》更是「灰姑娘典型」故事。



    《灰姑娘》的故事有許多不同的版本，在故事的結尾，有的後母受到不同的處罰，如印尼的《灰姑娘》裡，兩姊妹被扔到鍋裡，後母做成鹹肉。菲律賓版中的灰姑娘的後母和兩姊妹被馬拉著分屍。日本版的《灰姑娘》中的兩姊妹被扔到深溝裡去。



    在所有版本中，值得一提的是一六四五年義大利作家巴希里（Giambattista Basile）的《故事裡的故事》（La Pentamerone）中的《貓咪仙德麗拉》。故事描述一個鰥夫死了太太再婚，繼母對前妻的女兒蕊柔拉，起初非常關愛，但好景不常，帶來她一直隱瞞的六個女兒，蕊柔拉的地位一落千丈，穿上破破爛爛的衣服，被逼到廚房爐灶邊，像養一隻貓，都叫她「貓咪仙德麗拉」。後來蕊柔拉結合保母把繼母殺掉。因為結尾太殘忍而沒有流傳太廣，但這個故事卻是比貝洛和格林都早二百年。不過，在唐代筆記小說中，殷成式撰著的《酉陽雜俎》（續集），記載有《葉限》，這個中國灰姑娘型的故事，比法國的還要早一千年呢！



    在陳蒲清著《中國本土童話鑑賞》中談到，「早在公元九世紀殷成式記錄下這個故事，明確記載這個故事出於廣西少數民族地區。今天在壯族地區還流傳這個故事，名叫《達架和達侖》（女主人叫達架，其妹叫達侖）。『達』是女子名的冠詞，『架』是孤兒的意思。『達架』與『葉限』在古代語音相近，有人說德文中的『灰』（Aschen）也與『葉限』音近，可見〈灰姑娘〉源於壯族，跟其他民族的故事類似。」



    《葉限》故事描述一個名叫葉限的少女，父母雙亡，後母虐待她。有一次過「洞節」，後母讓葉限看家，自己帶親生女兒去了。葉限暗自跟隨前往，穿著翠紡上衣，腳著金鞋。被後母發現，葉限慌亂往回跑，失去一隻鞋。後來鄰近島國陀汗國國王，從洞人那裡得到金鞋，遍訪鞋主，終於找到葉限，「以葉限為上婦」，而後母以及她親生女「為飛石擊死」。



    關於民間故事的歷史，學者是從關心故事中古時代的習俗或信仰，是屬於學術性的研究，從兒童文學的觀點來看民間故事，李利安．史密斯說：「小時候都聽著或讀著民間故事長大的，在民間故事以外，要找到另一種比它更能吸引兒童閱讀興趣的東西，已很難找到了。有些故事活了好幾百年，無疑的我們應該認定它具有不朽不變的生命力。因此民間故事在兒童文學的範疇裡，占有恆久的地位那是理所當然的啊！」史密斯的話是從孩子幻想世界談民間故事，是很符合兒童文學觀點的，因為學者們當初蒐集研究，並不是為了孩子。所以她又說：「至於這些傳承的故事，會在兒童書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，也不是學者們對它發生興趣，而真正的原因是在它具有文學的特質。」



【2004/10/31 民生報 馬景賢】